王松:天津师大数学系毕业,曾在农村插队,中国作协全委会委员,天津市作协副主席。曾在国内各大文学期刊发表大量长、中、短篇小说。出版有长篇小说《烟火》《红》《流淌在刀尖的月光》《寻爱记》《爷的荣誉》等十数种,个人作品集《双驴记》《猪头琴》《哥尼斯堡七座桥》等,长篇报告文学《八月桂花香》等。 张少山来天津找师父胡天雷,其实也想出来散散心里的闷气。但说是散闷气,也想跟师父念叨一下村里最近发生的这些事。胡天雷虽然只是个说相声的,但人情冷暖、世态炎凉,大到忠奸善恶,小到家长里短,好像没有不明白的。一件再缠头裹脑的事,只要让他一说、一分析,就像剔一块猪肉,五花三层儿,一样一样,都能给你摆在这儿,也梳理得明明白白。当年在东金旺下放时,胡天雷曾对张少山说过一句话,相声演员的肚儿,是杂货铺儿,要什么就得有什么。后来胡天雷虽然回天津了,但这些年,张少山已经养成个习惯,每遇到什么想不明白或理不出头绪的事,就给胡天雷打个电话,或者干脆到天津来一趟,当面跟师父嘚啵嘚啵。只要听师父一说,再一分析,心里立刻就清楚了。老话说,一日为师,终身为父。张少山从十多岁就死了父亲,这些年在心里的感觉,胡天雷不光是师父,也真像一个父亲。其实胡天雷的心里明白,在东金旺这几年,正经教给张少山的没几块“活”,只是经常跟他聊天,行里行外,天南地北,想起什么就聊什么。但也就是这个聊,张少山说过,反倒让他比相声学到的东西还多。也就从这以后,张少山认定,胡天雷是自己一辈子的师父。胡天雷曾给张少山讲过行里的各种规矩,也跟他说过,相声演员真正的拜师仪式叫“摆知”,这“摆知”又是怎么回事。但让胡天雷没想到的是,他当时说的无心,张少山却听的有意,这以后就记在心里了。后来胡天雷回天津,又回到曲艺团,从此就专业说相声。业务一忙,事再多,当初下放时的事也就顾不上再想了。但几年以后,张少山突然又来找他。这时的张少山已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,长得高高大大,一表人才。胡天雷一见张少山,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,拉着他问村里的事。又听他说,他父亲已经过世,心里也挺难受。张少山这才说,他这次来找胡天雷,还是为拜师的事。他说,这回想正正式式地“摆知”。胡天雷一听才意识到,已经过去几年,张少山的心里还想着这事儿,看来他是真把这事儿当回事儿了。可当回事儿也不行。胡天雷对张少山说,拜师这事儿拿嘴说说可以,但真要“摆知”就没这么简单了,这可是一脚门外一脚门里的事。胡天雷说,你知道我在行里是什么辈分吗?真收了你,也就等于给一帮说相声的收了个小爷,至少也是师叔辈儿,这不是招骂吗?胡天雷又打量了一下张少山说,再者说,你这浓眉大眼的,真干这行,模样儿也不行。张少山不服气,说,您不是说过,干这行不要一怪,就要一帅吗?胡天雷说,帅是帅,可不是你这帅法儿,让你去演个八路军的机枪班长还行,一身正气,可脸上没哏。说着又叹口气,你就是真叩了我,将来也受罪。张少山一听,又拿出当初的犟劲儿,哼一声说,我就是真叩了您,也没打算吃这碗饭,就是想跟着您学点儿真能耐。胡天雷一听就笑了,拍拍他说,要这么说,你已经是我徒弟了。张少山这回带着一肚子闷气出来,在路上寻思,到了天津去哪儿找师父胡天雷。胡天雷这时已经七十多岁,当年的那个小曲艺团后来几经改制,已变成民办公助,胡天雷也早已从团里退下来。但退下来也闲不住。这时天津的茶馆儿相声很盛行,胡天雷的徒子徒孙又多,各个茶馆儿园子都拿他当招牌,抢着请他去。张少山知道师父的生活习惯,每天晚上演出完了已经半夜,回去的路上再吃个夜宵,到家就已是下半夜。第二天也就起得很晚。起来收拾一下,吃了午饭,就去一个老浴池泡澡。行里的几个老朋友每天都聚在那儿。泡完了澡,几个人一边嚼着青萝卜喝着茶,聊到下午,出来吃了晚饭,也就该去园子了。张少山到天津已是中午,先在街上找个小馆儿吃了碗拉面,就奔凯丽大厦来。张少山出来之前,先去镇文化站找了一趟老周,问他天津这家文化公司找自己的老丈人谈合作究竟是怎么回事。老周这时已知道,张二迷糊跟张少山谈崩了,爷儿俩还吵了一架,这时一见张少山来找自己,就有点儿紧张。张少山也看出老周的心思,就对他说,来问他,只是想弄清楚这里边究竟是怎么回事,没有要埋怨他的意思。老周一听这才踏实了,对张少山说,其实镇文化站也是好意,这回搞文化普查,梅姑镇这一带的民俗文化确实积淀丰厚,有的甚至可以去申遗,但真正能发展产业的,目前看,也就是东金旺的“梅姑彩画”。最近参加了几次文化产品推介会,果然,天津的一家文化公司对“梅姑彩画”很感兴趣。老周说,现在看,这家公司包装“梅姑彩画”的可能性很大,但不管是哪种合作,应该有两个原则,一是平等,二是互利。现在互利不会有问题,只是这个平等,就担心后面会让这家公司牵着鼻子走,就成了给人家打工,如果真这样,这个合作的性质也就变味儿了。老周说,也就是考虑到这一层,所以才想了这么个主意,如果由东金旺村委会出面,去跟天津的这家公司谈,后面的很多事也许就好谈了。张少山没说自己要去天津,又问清这家文化公司的名称和联系人电话,就从文化站出来了。凯丽大厦是个写字楼,霓虹文化发展有限公司在十八层。张少山坐电梯来到楼上,刚才跟张少山通电话的是这个公司的业务部经理,叫徐岩,出来接待时,张少山才发现他是个只有二十多岁的年轻人。张少山并没说自己是东金旺村的村委会主任,只说张天赐是自己的岳父,然后说明来意,这次来天津办事,想顺便了解一下,霓虹文化公司如果就“梅姑彩画”这个项目与张天赐合作,有什么具体想法。徐岩经理沉了一下,才说,他们公司确实对这个“梅姑彩画”感兴趣,而且已经调研过了,在梅姑河沿岸一带,会画这种“梅姑彩画”的好像只有张老先生一个人,也就是说,已经濒临失传,所以这次就想以全新的理念包装一下,然后向外推介,当然也带有抢救的意思。徐岩经理顿了一下,又说,只是题材问题,倒不是过于司空见惯,也不是太陈旧,这种来自民间的民俗文化,本身就是传统文化的一部分,当然越老越好,但钟馗和尉迟恭,还有九路财神,本身都不是出自梅姑河边,这就使“梅姑彩画”的形式和内容脱节,成了两层皮。所以,徐岩经理说,他们公司经过反复考虑,又开了几次论证会,最后大家的一致意见,能不能请张老先生搞一个带有梅姑河地方文化色彩的财神形象,至少有这个地域文化的符号意味,这样就会更有价值。张少山一听就明白了,显然老周是多虑了,这个文化公司提的意见确实有道理,而且这以前,也是镇文化站包括自己从没想到的,如果真能设计出这样一个带有梅姑河沿岸地域特色的财神形象,不仅为“梅姑彩画”增添了新内容,也赋予了新生命。徐岩经理又说,现在,我们准备和张老先生的合作还只是第一步,如果顺利,后面还会跟进新的创意方案。张少山又向徐岩经理问了几个具体细节,就告辞出来了。这时,张少山的心情已经比早晨出来时好多了。回头再想,又觉得挺可乐。这本来是个挺好的事,人家文化公司考虑得很细,也已经做了认真论证,徐岩经理虽然没具体说,也听得出来,他们后面还会有一系列的想法。可还没到哪儿,就先让自己的迷糊老丈人把家里闹成了热窑,还差点儿跟自己把人脑袋打出狗脑袋。接着再想,这事儿也不能埋怨老周,他也是急于想把梅姑镇的文化产业搞起来,只是有些揠苗助长了。张少山又给师父胡天雷打了个电话。大概胡天雷正有事,手机是一个叫谭春儿的徒弟接的。谭春儿说,师父又有晚场,在九天茶社,不过今天不会太晚。张少山知道九天茶社,这是胡天雷常去的园子。这时看看时间,已是下午五点多,见街边有个卖馄饨的小铺,进去要了碗馄饨,吃了两个烧饼,就奔九天茶社来。九天茶社在大胡同,这里守着三岔河口,人来人往的挺热闹。张少山来到茶社门口想了想,如果跟看门的说要去后台找胡天雷,肯定不用买票,但他脸皮薄,不想这么干。可规规矩矩地花几十块钱买张票进去,又实在舍不得。这一想,索性就去了海河边。天刚黑下来,张少山的手机响了,是胡天雷。胡天雷问他,这会儿在哪儿。张少山挂了电话赶紧过来,老远就看见师父正站在园子门口。已经是七十多岁的人了,看着还腰不塌,背不驼,身板儿挺直。张少山不由得在心里感叹,难怪行里的人都说,说相声养人。胡天雷一见张少山就埋怨说,怎么不进去,这是跑哪儿溜达去了?这时谭春儿把车开过来。胡天雷说,上车吧,春儿开车,咱爷儿仨一块儿回去。在路上,谭春儿一边开着车才告诉张少山,师父知道他来了,今晚就特意跟后台管事的交代了,把场口儿尽量往前排,完了事儿好赶紧走。张少山每次来,只要当天不回去,就住在师父家里。这个晚上,张少山一见师父,一肚子的话倒不知从哪儿说了。胡天雷一边沏着茶说,看得出来,你这回心浮气躁,不踏实。说着看看他,是不是最近又遇上吗事儿了?胡天雷这一问,张少山才把最近发生的事,一样一样都跟师父说了。最后叹口气,又摇头说,我现在是狗咬刺猬,真不知从哪儿下嘴了。胡天雷听完,喝了口茶说,你说的这一堆事儿,其实就是一个事儿。胡天雷说,说来说去,就是你这个村主任,到底还打算干不打算干。胡天雷又说,不干有不干的说法儿,可要干,也有干的说法儿。胡天雷说,你如果还打算干,就得知道,你现在急的愁的,都是你这村主任本来就应该急的和愁的。老话儿怎么说,当一天和尚就得撞一天钟,你走在村里的街上,人家谁见了你都得叫一声村主任,凭吗叫你?你比别人多长了一个脑袋?就因为你这根萝卜栽在这个坑里了,你的屁股是坐在这个位子上了,明白吗?听人家这么叫,心里美是美,可还得记着自己是干吗的。光让人家叫村主任,自己却不干村主任的事儿,那叫占着茅坑不拉屎。胡天雷这一番话,像把张少山的脑袋捅个大窟窿,风一下子就进来了。胡天雷又说,我这话说得有点儿不中听,可实际就是这么回事儿!胡天雷也哼了一声,中听的就不给你留着了!接着又说,我给你看样东西。说完就起身进屋去了。一会儿回来,手里拿着一堆绳子。胡天雷说,当年我父亲有个老朋友,是变古彩戏法儿的,我叫他哈大爷。后来他去济南了,临走说,小子,大爷把这个留给你,当个念想儿。你哈大爷指着这东西挣了半辈子饭,没事儿自个儿看看,有琢磨头儿。张少山接过看了看,显然,这是个变古彩戏法儿的道具,看着就是一堆丝线绳,有筷子粗细,系着一堆大大小小的死疙瘩。可再仔细看,又看不出这堆绳子怎么用。张少山一听,又看看这堆绳子,还别说把这些疙瘩都解开,就是解一个显然都费劲。胡天雷笑着把这堆绳子拿过去。张少山这时才发现,在这堆绳子里,有一根绳子头儿。胡天雷扽住这根绳子头儿,使劲一抖,这堆大大小小的绳疙瘩眨眼就都抖搂开了。张少山瞪起眼看着,敢情是一根完整的绳子。胡天雷笑笑问,看明白了?胡天雷说,只是再把它系起来,又得费我一晚上的工夫。张少山这时真从心里佩服师父。按说自己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,又已当了这些年的村主任,村干部里流传一句话,只要干一届村主任,就能老十几岁。可直到现在,一到了师父面前,感觉自己还像个孩子,甭管说什么、想什么,一下都成了透明的,师父一眼就能看透。而且再难的事,到了师父这儿就像刚才的这堆绳疙瘩,让他一抖搂也就开了。这时,张少山的心里已经明白了,这些日子,就是因为在联席会上跟金永年戗的这个火分量太重,一下把自己砸蒙了,人一蒙就容易转向,一转向也就心浮气躁。也是因为急于求成,这一下就乱了方寸,结果被一件又一件的具体事给缠绕住了,如同刚才的这堆绳子疙瘩,总想一个一个地去解,这么干就是累死也解不开几个。所以,眼下的首要问题,得先找着这个绳子头儿。胡天雷放下手里的茶盏说,走吧,这楼下刚开个大排档,味儿挺好。张少山跟着胡天雷出来时才发现,谭春儿开车送他们回来之后,并没走。这时胡天雷的几个徒弟已经演出完了,也都过来,几个人正坐在楼下的大排档里喝茶。张少山跟这几个人都熟,他虽没“摆知”,大家也知道是怎么回事,就都拿他当个亲师哥。一边吃着夜宵,胡天雷又问张少山,眼下有什么具体想法。张少山就把自己已经想的说出来,如果按师父刚才的思路,要找的这根绳子头儿,也就是自己的优势。眼下东金旺的优势除了吹拉弹唱也没别的。胡天雷一听就笑了,说,当年梅姑河边有一句话,我现在还记得,说书唱戏搪不了账,锣鼓家伙烧不热炕。张少山立刻明白师父的意思了。胡天雷说,这个吹拉弹唱确实是你的优势,不过也得明白,这只是锦上添花的事,要想在锦上添花,你得先说有锦,没锦这花往哪儿添?张少山点头说,我明白,还得想办法,先说发展经济,这是根本。胡天雷说,当年有一种文艺宣传队,叫“乌兰牧骑”,队员都是一专多能。现在还没到这一步,等将来你把经济搞得上了轨道,可以也搞个这样的乌兰牧骑,就叫“金社”。第12章
第二天早晨,张少山很早就从师父的家里出来了。知道师父的习惯,也就没惊动他。张少山想了一下,还是如实说,在天津,正在回去的路上。马镇长一听就在电话里笑了,去天津了?好啊,看来这回要使真劲了。张少山知道,马镇长这么早打电话,一般是有什么事,要让自己去镇里。马镇长是副镇长,分管经济,同时还兼着镇政府扶贫办主任,人很年轻,刚三十多岁,在工作上还保持着年轻人特有的热情和激情,对周围的人也很有感染力。张少山早就感觉到了,马镇长是个极聪明的人。其实聪明人跟聪明人也不一样,有大聪明,也有小聪明。小聪明是只在小处聪明,专为自己算计,斤斤计较,不吃亏,芝麻粒大的一点儿事也要寻思来寻思去,这种聪明就是再聪明也目光短浅。大聪明就不一样了,是有洞察力,遇事看得高、谋划得远,而且总能想到别人想不到的地方。马镇长就是这种有大聪明的人,除此之外,还有一股子年轻人的嘎劲儿。这嘎劲儿和他的聪明融到一起,也就总让人捉摸不透。马镇长是河北深州人,在大学学的是经济管理专业,毕业后考公务员才来到海州县。但还有一层,马镇长的老婆,娘家是西金旺村的。这一来,马镇长在梅姑镇本来是外乡人,却成了西金旺的女婿,也就跟这个地方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。不过马镇长还是很注意这点,平时处理事,尤其在西金旺和东金旺两村的关系上,让人看着总是一碗水端得很平,况且金永年和张少山都不是省油的灯,也就尽量不让他们说出话来。可话虽这么说,毕竟是西金旺的女婿,平时明里暗里也就还是自觉不自觉地多为这边想一些。镇里的吴书记很欣赏马镇长的能力,觉得这个年轻人脑子灵,反应快,工作也有股冲劲儿。吴书记已经五十多岁,觉得跟这样的年轻人搭班子,自己在工作上也有了朝气。不过马镇长平时处理一些事,吴书记也看在眼里,偶尔就不动声色地提醒他,西金旺也好,东金旺也好,对咱来说手心手背都是肉。尤其这次召开村主任联席会之后,干脆就明确对马镇长说,不能只是鞭打慢牛啊,快牛该打也得打,只有让快牛更快,才能进一步提速,让它更好地发挥作用,把慢牛带起来。张少山中午前赶到镇政府。马镇长的办公室还有几个人,都是各部门的负责人,好像正商量什么事。马镇长抬头见张少山来了,就让这几个人先走了,过来招呼让他坐,又倒了一杯水端过来说,天津再怎么说也有百十里,让你这么大呼哧小喘地赶回来,真够辛苦的。张少山听了看看马镇长,觉得这口气不对,他平时叫自己来镇里,从没这么说过话。张少山不想说去找师父胡天雷了,这种事就是说了,一般人也不会理解,于是只说了天津一家文化公司对东金旺的“梅姑彩画”感兴趣,打算合作的事。马镇长一听立刻说,这事儿我听老周说了,这可是个难得的机会,真谈成了不光有经济效益,对提升咱们镇的文化软实力也大有好处,尽量促成,有什么困难跟我说,镇里能解决的尽量帮你解决。马镇长这才把话转到正题。他昨天去县里开了一天的协调会,半夜才回来。最近,县里要举办一个大型的农贸交易会,不光是搞农副产品的商贸交易,也有招商的意思。县里很重视,由县扶贫办牵头儿,还专门成立了一个组委会,由县主要领导亲自挂帅。这次开协调会,就是把全县各镇的镇长和相关单位的主要负责人召集到一块儿,布置这次交易会的具体事项。马镇长对张少山说,按组委会要求,这次的交易会上,各镇不仅要宣传推介自己最有特色也最想打出去的农副产品,为了营造现场气氛,还要在自己的展位跟前安排文艺表演。马镇长说着看看张少山,咱梅姑镇,不说你也知道,眼下在全县的排位不算靠前,所以镇里商量了,当然别的村也都要参加,但主角儿,是你们东金旺和西金旺两个村。张少山一听就笑了,说,这是要把咱们镇的一头一尾都推出来?张少山皱着眉想了想,我东金旺,实在没啥能在农交会上推介的。马镇长说,是这样,我看这回,你们两个村来一次大协作,怎么样?马镇长说,由西金旺出猪,你们东金旺出人。出猪的当然是宣传猪,你们出人,也就是出文艺节目。张少山这才明白了,马镇长这半天绕来绕去,其实真正的目的是在这儿,让东金旺出人,也就是出文艺节目,可出文艺节目说来说去,最后还是为了宣传西金旺的猪。可西金旺的猪跟东金旺又有什么关系?马镇长这么安排,明显又是偏心。这一想,心里就又窝了一口气。眼下自己的东金旺怎么发展经济还没想明白,哪有心思替他西金旺去吹猪?马镇长看出张少山的心思,脸上虽还在笑,却正色说,这是镇里研究后,决定的。张少山抬起头翻了一眼。显然,马镇长这样一逼问,也就把张少山的后路彻底断了。张少山哼一声说,我回去,商量一下吧。马镇长又笑了,回去商量可以,不过东金旺的主任书记是你一肩挑,你还跟谁商量?张少山不轻不重地说,就算是我一肩挑,所有的事,总不能我一言堂吧?马镇长不笑了,总之,这一次是镇里的任务,回去怎么商量,是你的事。张少山一听马镇长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,就明白,已经没法儿再推了。马镇长又说,好了,现在放下远的说近的,先研究具体的吧。这时,坐在角落里的金永年起身走过来。金永年这半天一直坐在墙角的一个沙发上,举着一张报纸在看,其实不为看报纸,就为挡住脸。张少山来的路上跑了一头汗,进来时也就没注意旁边。这时一见金永年,敢情一直在旁边听着,心里的气更大了。但是当着马镇长,又不好发作,就扭着脸,故意不看他。金永年偏又不识相,一过来就大模大样地说,这次是去县里亮相,况且来参加农交会的哪儿的人都有,咱拿出去的节目一定得精彩,不精彩可不行。张少山黑着脸,没吭声。最可气的是,这事儿明明是西金旺受益,金永年却连句客气话也没有,好像是应该责分的,又说,也得接受以往的教训,把这伙吹拉弹唱的人事先嘱咐好,别再出娄子,要是在县里的农交会上出点儿洋相,这人可就丢大了。张少山说,让你开开眼儿。说完也没跟马镇长打招呼,就扭头出来了。张少山头前走着,头也不回地说,不用了,让你这大镇长送,我承受不起。张少山没答话,径直朝镇政府的大门外面走去。镇政府是在一条老街上,路边的房子也大都已经很旧,但被参天的老树掩映着,很有味道。张少山来到街边,才在一棵槐树底下站住了。马镇长跟过来,掏出烟,递给张少山一支,自己也点上一支,使劲吸了一口,才说,你的心思我知道,别跟永年计较,你们两人也这些年了,他的脾气,你还不知道?张少山也觉出自己刚才说的话有点儿过分,吐出一口烟,没吭声。马镇长又说,我也看出来了,你跟永年,你们这一对冤家,其实也是臭嘴不臭心。两村就隔着一条河,说起来也是邻居,远亲还不如近邻呢,何况当年还同出一源。马镇长说,现在得承认,西金旺村确实走在前面了,以后谁还用不着谁啊。张少山说,其实这事儿,真说起来也没啥大不了的,我回去安排一下就行了。张少山说,我想了,村里会吹拉弹唱的倒不少,可真要用,还得是金尾巴这伙人。马镇长摇摇头,这伙人靠得住吗?听说上回在西金旺,把一场白事搞得一塌糊涂。张少山一听就笑了,哼一声说,这事儿我后来听说了,要怪只能怪金永年自己。老话说人争一口气,佛争一炷香,你敬人家一尺,人家才敬你一丈,说到底,那回那事儿不能全怪金尾巴这伙人。又说,这两天二泉就回来了,他一回来,这事儿交给他,也就放心了。张少山说,他当初在县一中上学时,不光是学习尖子,文艺也有特长,听说经常给学校策划演出,自己也会乐器,这事儿如果有他参与,肯定就不会再出啥差错了。马镇长笑着说,看来你们东金旺,在这方面还真是人才济济啊。张少山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,二泉就如同“钟馗”,这次去县农交会,如果还让金尾巴这伙人去,有二泉在,他们也就不敢再胡闹了。不过这话在嘴里转了转,没说出来。沉了一下,又说,这次,是我叫他回来的,别总在外面了。马镇长立刻点头说,对,应该把他叫回来,现在的年轻人,别总想着往外跑,就是那些大学生也一样,一毕业都想留在大城市,可大城市真就那么好吗?吃饭要饭钱,租房要房钱,有的已经在城里耗了十几年还没一点儿起色,出行的车越坐越大,住的房子越租越小,已经这样了还咬牙坚持,又何苦呢?眼下农村正是施展拳脚的时候,要想创业,回来才是真正的打拼。说着话一转,又夸了张少山几句,俗话说,大军未动,粮草先行,现在发展经济,讲的是人才先行,你这思路对头,眼下人才最重要,只要有了人才,别的也就不用愁了。张少山不凉不酸地说,是啊,我这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主儿,别人指不上,只能自己想辙呗。马镇长看看他,你这话不对,到你需要的时候,别人肯定也会向你伸出援手。马镇长说,有我在这儿,这事儿就不是但愿,而是肯定。说着又笑了,有句话,送人玫瑰,手留余香,这个道理谁都懂,对谁也都适用,这你不用担心。马镇长说,你这个心态就对了。想了想,又说,这个二泉,你一定给我用起来。(本文为节选,完整作品请阅读《人民文学》2020年11期)[责任编辑 李兰玉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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